观点郭晓明博士专栏

他乡遇故知

Xiaoming Guo 郭晓明

 

久旱逢甘雨,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他乡遇故知。说的都是人生喜事。但为什么他乡遇故知就是喜事呢?故知可以是朋友,也可以是仇人吧?都是以前认识呀。并且,故知两字并没限定是人还是事,何以就专指就是好友呢?当然,这是文化,是约定俗成,不可较真。但是,我今天要讲的就是广义的故知,可以是人,也可以是事。聊聊国外遇见的原来在国内就熟悉的事情,而且都有遇故知的惊喜或无奈。本来是奔着他乡的新鲜事情而出来,偏偏碰到的是故知,也不知是使得异国风情变得淡薄了还是更加浓郁了。

 

 

我老家中山的文化,就崇尚出去闯,才算男子汉。所谓好男儿志在四方。一辈子呆在村里多没劲。这虽然有违“父母在,不远游”的孝道,但广东可以算是南蛮,不太拘泥传统。要不是为什么近代革命都起源于广东呢?革命就是冲破传统呀。洪秀全、康有为、梁启超、孙中山哪个不是广东人?我父亲也是离家到省城读书,结果读了黄埔军校。我出国的时候,父亲特别高兴,男儿出去闯世界,能不高兴吗?下南洋,赴金山,中国最早大规模移民海外的就是广东、福建两省。

1987年的时候,美国科技的先进水平不是中国可以比拟的,那年也是物理学界的超级年份:天文物理发现超星,理论物理推出超弦,实验物理造出超导。我就是那年到美国纽约市立大学的实验室里制备超导样品,作为学物理的我能不兴奋吗?

原以为出国以后,在英语的生活和工作环境下,英语水平会大有进展,结果是他乡遇故知,还在汉语的环境中。我到纽约就和中国留学生们合租一个公寓,自然是都讲普通话。到了物理实验室,中国留学生也很多,而且中山大学校友也不少,我们甚至戏言纽约市立大学是中大研究生院分院。导师教授工作效率很高,和我说话的时候,拽上一个中国留学生帮我翻译。他乡故知呀,都乐得帮忙。我们住那纽约上城,拉美裔讲西班牙语的不少,市场都习惯避免讲英文,商品都有标价,付款机都有显示,生活可以一点英语都不用。我们购物也喜欢到唐人街,就和回了广州没有两样,超市餐馆都讲广东话,异国乡音,倍感亲切。每周都要都唐人街一趟体验一下他乡遇故知的喜悦。每月美东校友会还聚餐一次,妥妥的他乡故知团聚。我还参加了联城公所,公所办公室挂着白日青天满地红的旗子,和广州小东营黄花岗起义纪念馆的气氛差不多,汪精卫是辛亥革命的革命家,他在纽约的时候也是联城公所的会员。辛亥革命受的海外侨胞大力支持,到唐人街也可以看到一些革命传统。

纽约一年,英语水平提高显然和我出国前的预期差距太大。1987年底我到了加拿大麦吉尔大学读博士。蒙特利尔那地方讲法语。这英语能有进步吗?在物理学实验室,也有一堆中国留学生。春节留学生联欢晚会,我还来了一个吉他弹唱的表演。英语当然是工作语言,但那都是物理学专业语言,和加拿大英语文化不是一回事。我参加法语裔青年的圣诞和新年聚会,他们的英语也不比我的英语好,他们母语是法语,对我的蹩脚英语很满意。他们巴不得英语文化在魁北克绝迹。不过也有例外的。我好不容易学了几句法语,在农贸市场问价想显摆显摆,结果卖家听不懂法语。我走进一家商店,推销员马上上来搭讪,先说一句可能是越南话,看我没反应,又说一句法语,看我还没反应,然后有改一句,可能是印度语,最后改用英文。找工作面谈的时候雇主都嫌我英语不好,其实,我在蒙特利尔生活的时候,比大多数魁北克人的英语都好很多。

我参加了一个华人教堂。每个时代不同,移民加拿大的华裔也不同。教会布道用英文,有法语、越南语、普通话和广东话同声翻译。有一批马来西亚的华裔,讲南洋普通话,只有一个量词,所有东西都论粒。一粒米,一粒桌子,一粒板凳,一粒书,一粒西瓜。除了周末到教堂听布道以外,周三还到教会同工家读经。这几个教会同工和我们中国留学生一样,两对夫妇和一个单身合租一个公寓,很有他乡遇故知的味道。一对夫妇和单身来自香港,和我讲广东话,乡音亲切。另一对夫妇是越南来的,和我讲普通话或英语。读经读的是英文圣经,祈祷和讨论都是英语,这是最激励我读经的原因,学英语呀。其实,读经还是一个他乡遇故知的体验。学习圣经,和我在中国读报纸学毛主席语录一样,都是我在中国学校和工厂的经历。在中国读报要讨论中央的精神,在教会读经要讨论上帝的旨意。学习毛主席语录一定是联系实际斗私批修,学习圣经也是联系实际自我检讨。教徒们见我读经那么溜,都为我学习圣经的进步欢欣鼓舞。后来我还学习函授的神学,每次作业都满分,眼看就要毕业可以做牧师了,结果最后寄来一份法语作业。我无法用法语做作业呀。反正我也不信教,我的神学学业就辍学了。教会生活和中国集体生活非常像,和我在中国同学互助学雷锋一模一样,大家抢着干活,互助互让,也是一种他乡遇故知的熟悉感受。

如今网络发达了。故知们可以在微信群里天天聊,物理距离的他乡好像也不是什么障碍了,群多了还不胜其烦。虽然身居海外,闭路电视里可是央视频道和各省卫视天天看,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没有他乡的感觉。刚开始有网络博客的时候,秉着学习西方民主理性开放、言论自由的理念,在互联网博客和论坛中和民运人士们激烈交锋,不妨碍是相互尊重的好朋友。一次到纽约市,还约了网上诤友喝酒聚会,政见不同但都相互佩服对方的才华。可谓不打不成交。2008年美国金融海啸,全球经济出问题的是西方世界的领袖和中心,而不是社会主义中国。这么大一件事实,政见不同也无需辩论了。我忽然被指责为五毛,网上再也没有理性讨论了,也没有可供讨论的共同认可的事实依据。只要和中国挨边,就是“五毛”。给你扣个帽子,然后一棍子打下来。而且是语言暴力没有底线。这就是他乡遇故知呀,这和十年动乱我父母被批斗是一样的遭遇。这可算是另类他乡遇故知了。上纲上线,没有理性讨论,没有对事实的尊重。原来在国内朋友聊天恨中国体制问题,说是人才学非所用。结果我在海外遭遇就是学非所用。我学物理就找不到物理的工作。我学工商管理就找不到商业工作,我学信息技术,美国“9•11”之后,因为大陆背景就失业了。国内聊天的埋怨,也是一些怀才不遇的不得志的牢骚,到海外却是亲身的体验。在国外体验了国内动乱年间的有海外关系的工作经验,是不是也算他乡遇故知?国内黑五类身份问题和海外关系,政审不过关还有个说法,在海外大陆背景找不到工作连说法都没有,说你是没有融入主流社会。什么是主流社会?北美就是欧洲殖民者建立的国家,建立的就是白人统治有色人种的国家,有色人种何以融入?几个得宠于皇帝的太监就是融入了宫廷生活了,大部分嫔妃都是冷宫里了结一生就是没有融入宫廷生活了。统计意义上来说,北美就是一个系统性种族歧视的国家,那是殖民者建国的原则意志和理念。本来在国内不知道外边的事情,认为外边很好。最初到纽约和蒙特利尔这样多元文化的大都市,也没有感觉种族歧视。做信息技术这样的专业人士,在公司里也基本没有歧视。一旦走出了这个精英圈,故知的三观就在他乡破灭了。

考考我的故知们能否从照片中找到我

 

他乡故知风吹叶,身世沉浮雨打萍。一生漂泊,居无定所,并非移居海外的原因,而是命中注定,移居海外就是自找的吗,不到海外也一样会漂泊不定。我母亲就说过,我爷爷一到北京就不顾车马劳顿,马上就要出去到处看。我爷爷就好游走乡间,教书,代写书信,算命看风水,一生游荡,没一样事成。我父亲也是走南闯北的一生。别人看手相,少不了要看事业线,看看是否一生有成。我的掌纹偏偏连事业线都没有。生性好奇,对他乡是否有故知并不太在意。如今交通和通讯都发达了,中国人也有钱了,他乡遇故知早已经不再能与洞房花烛夜相提并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