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克兰战争背后的政治博弈
Xiaoming Guo 郭晓明
自2022年2月以来，乌克兰战局扑朔迷离，各种分析不绝于耳。战争是政治的继续。战争是流血的政治。分析战争，首先要分析战争各方的政治意图。然而，兵势如水势，水无定势。随着战争的演变，政治意图也会嬗变。乌克兰战争是美俄的代理战争。但随着战场局势演变，拜登和普京的战争定位也不断发生演变。
一、海权与陆权之争
今日世界文明，是欧洲主导的文明。国际货币体系，贸易体系，军事布局等等，都是欧洲文明占据主导地位。由欧洲文明来看，过去五百年是海权主导，而在海权成为主导地位之前，欧洲有一千年的中世纪，一千年的陆权主导的文明。陆权主导时期，法国（或法国延承的欧洲文明主干）是霸主。法国上流社会文化中世纪是欧洲文明主文化。
十五世纪奥斯曼帝国占领了康士坦丁堡，阻断了亚欧陆桥，欧洲与印度的香料贸易和与中国的丝绸、茶叶和陶瓷贸易被奥斯曼帝国垄断，欧洲人因此萌发了海贸的设想，他们在海上寻找通往印度的航道。欧洲探险家们发现了美洲大陆，以为到了印度了，就把美洲土著称为印第安人。蒙特利尔港有一条运河，运河西边出圣劳伦斯河的地方，叫作中国（La Chine），因为欧洲探险家就是要找去中国的航道，来到这里，经费耗尽，干脆就把此地命名为中国。航海大发现，忽然给欧洲带来了全球的资源和市场，触发了欧洲资本主义的崛起，和海权的崛起。欧洲资本主义崛起于贸易资本，崛起于海洋贸易资本。而其全球政治，就是海权政治。
一个小小的英伦岛，何以称霸全球，建立全球日不落帝国？海权国家统治陆权，其根本战略，就是分而治之各个击破。如果奥斯曼帝国不是阻断亚欧贸易，而是让亚欧陆桥物畅其流，让丝绸之路和香料之路发达贸易，以亚欧大陆的体量，决对不是海权国家所能制服的。
美国继承了大英帝国的海洋霸权，为了维持其霸权，是不能容忍亚欧经济融合的。美国用什么战略统治世界维持霸权呢？分而治之各个击破。2008年金融海啸，美国经济出了大问题，美国第一时间就是瞄准中国，要挖中国一块财富填补2008金融海啸的大坑。2009年奥巴马就推出亚太再平衡战略。亚太再平衡战略是什么战略？就是分而治之各个击破战略。亚太再平衡战略运作那么多年以来，一直在挑拨中国与周边国家的关系，美国巴不得中国与周边国家关系都闹翻，自己从中渔利，于是有了钓鱼岛争端，有了黄岩岛争端，有了西沙海域争端。美国在南海“自由航行”战役，就是否定中国在南海的主权，慷中国主权之慨，把中国南海主权分给南海周边国家。注意，这是海权老套路，欧洲殖民者在海外没有少干这种事情，为什么会有卢旺达大屠杀？为什么会有南苏丹独立？非洲中东拉美各种动乱，都是欧洲老牌殖民者留下的祸根，都是海权称霸世界的分而治之各个击破战略的实施。澳大利亚无厘头与中国反目，就是美国的分而治之各个击破战略的实施。印度独立以后，先是印度与巴基斯坦分裂，后来是的东巴基斯坦和西巴基斯坦分裂，都是大英帝国殖民统治遗留下来的问题。中印边界问题，也是英国殖民印度留下的问题。
一带一路是中国倡议的南南合作战略，是中国共同富裕道路的海外扩展。中国邀请发达国家一起加入一带一路建设。一带一路本来是全球经济走出2008金融海啸最好的路径。如果美国认可一带一路，至少不阻碍一带一路，则全球经济绝对不会落到今天的通胀窘境。但是，一带一路刚好对冲了美国分而治之各个击破的战略，所以，美国从一开始就不加入一带一路，并且阻挠其盟友加入一带一路建设，而且还散布“债务陷阱”谣言，离间一带一路受益国和中国的关系。美国还以阿拉伯之春和占领阿富汗等手段，在一带一路途经路上布局恐怖主义活动，美国“反恐战争”制造出了伊斯兰国，把恐怖主义从非政府武装升级为政府武装。美国占领阿富汗20年，让阿富汗成为占全球毒品市场80%以上的大毒品出口国，毒品贸易就是资助黑社会，就是恐怖主义温床，美国占领阿富汗20年让阿富汗恐怖主义组织从原来的七八个增加到20多个。这就是在一带一路沿途埋雷。
俄罗斯本身就是亚欧陆桥，俄罗斯与欧洲经济融合，也对冲了美国分而治之各个击破的战略，威胁到海权霸主。所以，自苏联解体以后，美国就纠集东欧国家反俄，在欧俄之间重新落下铁幕。这个运作表现为北约东扩。表现为轰炸亲俄的南斯拉夫，表现为煽动波罗的海国家反俄仇俄情绪。波兰和波罗的海国家阻断了俄罗斯与欧洲联系的北段。科索沃战争肢解前南斯拉夫，把前南斯拉夫变为6个国家，阻断俄罗斯和欧洲联系的南段。铁幕最后合拢就剩乌克兰了。乌克兰是重要的俄罗斯——欧洲能源通道。2004年乌克兰橙色革命政权颠覆建立亲欧反俄政权，2014年有再次政变颠覆亲俄政治，并且煽动起极端仇俄的新纳粹运动，在乌东歧视俄语裔乌克兰公民。这是海洋霸权美国持之以恒的分而治之各个击破战略的实施。乌克兰为什么要在亲欧亲俄选边站队？为什么不能有一个即亲欧也亲俄的乌克兰？这是美国的战略意图使然。作为俄欧重要能源通道，乌克兰的经济繁荣与稳定需要一个即亲欧也亲俄的政权。俄罗斯最重要的能源供给商，欧洲为什么要和俄罗斯交恶？美国霸权分而治之各个击破战略使然。2014年乌克兰政变以后，德俄合作建设北溪二号管道，绕开乌克兰，美国已经多方面阻挠北溪二号了，但最后宣判北溪二号死刑的还是乌克兰战争。乌克兰战争是美国铁幕合拢之战。
二、一个货币，两场战争
海权在于垄断全球贸易重要通道，如巴拿马运河、苏伊士运河和马六甲海峡等。二战后，英国退出霸主地位，把霸主地位让位于美国，苏伊士运河也从英国手中转到美国手中。全球贸易还有一个重要的环节，那就是贸易结算货币。1971年以前，全球贸易以贵金属结算，或者以贵金属为信用抵押的货币结算。1971年以后，美元就没有了信用，完全靠美国军事全球投射强制国际贸易采用美元结算。美元霸权是美国盘剥全球经济的工具。欧洲不堪美元盘剥，建立欧元区以减少被美元的盘剥。苏联解体以后，1992年，欧洲12个国家就协议要建立欧元贸易区，就是欧洲的非美元贸易区。忽然12个欧洲国家之间的贸易可以不用美国结算了，这就动了美元的奶酪。欧元于1999年正是启动，欧元区启动时，欧元经济体国民产值超过美国。一个体量比美国还大的经济体，这是美国霸权不能容忍的。美国1998年就先发制人发动科索沃战争，把欧洲美元赶到纳斯达股市，为美国互联网经济注入天量风险投资。911事件后网络经济泡沫破裂，欧洲美元血本无归。其后美国金融机构为希腊等南欧国家做账，把南欧国家塞进欧元区，令欧元区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捉襟见肘。美国还把东欧国家塞进欧盟，让欧盟议会常年扯皮，削弱了欧盟的政治力量。伊拉克在两伊战争中是美国盟友，也不堪美元盘剥，想用欧元结算石油出口，美国毫不犹豫就对伊拉克发动战争，这就是杀鸡吓猴，看谁还敢用欧元结算国际贸易。几波操作下来，欧元区已经变成一个比美国体量更小的经济体，欧元已经丧失了取代美元成为国际贸易结算货币的政治和经济力量。
乌克兰战争和科索沃战争都是打击欧元。但动机完全不同。科索沃战争是先发制人，防范欧元成为美元的对手。乌克兰战争却是直接挖欧元区的财富。2008年金融海啸以来，美国并没有经济措施走出经济危机，美国没有以发展经济的方式来应对金融海啸，而是实施亚太再平衡和阿拉伯之春，以搅局全球经济体其它地方把资本赶回美国，想重温科索沃战争之旧梦。美国以量化宽松增加对全球经济的盘剥，以零利率政策拖延，以期待亚太再平衡战略能把东南亚的资本赶回美国。但是，美国以亚太再平衡战略解救2008金融海啸的意图并没有实现，只落得个政府债务不断高攀而经济长尾停滞。美元泡沫越吹越大，新冠疫情使得美国债务更是雪上加霜，触发了通胀，美元泡沫破裂的风险与日俱增，为了解救美元，乌克兰战争就成为美国之必需。
乌克兰战争之前，普京和拜登频繁通电话。自2014年乌克兰新纳粹在乌东搞种族歧视已经8年了，乌克兰与俄罗斯民族仇恨对立的现象有增无减，铁幕合拢计划正按照美国的意图稳步推进。而拜登还是需要乌克兰战争把欧洲资本赶到美国解救美国通胀的燃眉之急。因此，拜登与普京电话谈话中态度傲慢且带侮辱性，这是激将法，就是要激普京发动战争。关于乌克兰加入北约一事，拜登就是不松口不让步，就是坚持乌克兰有加入北约的权利。
所以，乌克兰战争满足美国两个战略意图：其一是合拢铁幕，防止俄欧经济一体化，彻底切断俄欧经济联系；其二是赶欧洲资本到美国，解救美元泡沫破裂的燃眉之急。
三、文化认同困扰
俄罗斯民族起源于九世纪的基辅罗斯公国。东正教传教士到基辅罗斯公国传教，发明了西里尔字母。十三世纪上半叶，蒙古人占领的东欧，包括基辅罗斯公国的所有领土，基辅罗斯人生活在苦难中。以东正教的解释，上帝派了蒙古人来惩罚他们。蒙古人顺水推舟，说自己是上帝派来的。因此，蒙古人借东正教统治基辅罗斯，基辅罗斯人借东正教复国。教会有宗教庇护权，免税赋劳役，教会因此逐渐积聚了很多财产和土地，于十四世界初崛起了莫斯科大公国，那既是中世纪政教合一僧侣贵族统治的封建农奴制，也是蒙古人的藩属国，每年要给蒙古进税赋和劳役。十五世纪中，奥斯曼帝国攻占了康士但丁堡，把东正教的老窝给端走了，改成了奥斯曼帝国的首府。莫斯科教主就成为第三罗马，成为基督教正宗真传了。十六世纪中，第三罗马给莫斯科国王加冕为沙皇。十七世纪末，彼得大帝锐意革新，学习西欧的资本主义，割除封建农奴制，拒绝给蒙古进贡。彼得大帝变法比日本明治维新变法早了200年。日本明治维新也是学习欧洲，要脱亚入欧。俄罗斯学习西欧当然也是以融入欧洲资本主义为荣。然而，欧洲人有欧洲人的傲慢，他们不认为被蒙古统治了几百年的俄罗斯是欧洲一部分，他们认为俄罗斯是斯拉夫——鞑靼蛮族。俄罗斯认同欧洲，欧洲不接受这种认同。斯大林是格鲁吉亚人，格鲁吉亚人是亚洲鞑靼人。赫鲁晓夫是乌克兰人，乌克兰人是半个亚洲人半个欧洲人。奥斯曼帝国占领了康士但丁堡以后，东正教就变成了亚洲宗教，因为莫斯科比康士但丁堡更东更亚洲。
其实，亚洲和欧洲的区分完全是政治区分。因为亚欧大陆是一个一体的大陆，地理上就不应该分成亚洲和欧洲。所谓亚洲，就是欧洲文明以外的亚欧大陆其它国家。欧洲在政治上接受你，你就是欧洲国家。欧洲政治上不接受你，你就是亚洲国家。政治上，加拿大、澳大利亚和美国都是欧洲文明圈内国家。如果美国奥日印结成联盟，那么日本印度就是欧洲国家。新加坡去中国化全盘西化，就是欧洲国家。如果香港独立，香港也是欧洲国家。
苏联解体以后，俄罗斯要加入欧洲，加入北约，但是，北约东扩实际上就是只接受东欧入欧洲，刻意排斥俄罗斯出欧洲。从戈尔巴乔夫到叶利欣再到普京，俄罗斯一直努力融入欧洲，却一直被拒绝。俄罗斯被排斥出G7和北约，导致俄罗斯文化认同危机。连土耳其都加入了北约，难道土耳其比俄罗斯更欧洲？乌克兰战争爆发，是俄罗斯文化认同危机的爆发，自彼得大帝以来，俄罗斯努力了四百年，还是得不到欧洲接纳。苏东剧变，俄罗斯接受了西方震荡疗法，全盘西化，到头来落得被欧洲排挤出来。这是对俄罗斯民族自尊心的最大伤害，令俄罗斯文化认同发生危机和迷茫。苏联解体时，完全按照西方提供的蓝本全盘政治经济改革，就是要回到欧洲的怀抱。但是，历史有路径依赖性，彼得大帝改革时候已经太晚了，彼得大帝改革的时候，已经是海权称霸欧洲的时候，是海权需要一个分裂的亚欧大陆，是海权霸主不容忍俄罗斯和欧洲经济一体化。试想，俄罗斯和欧洲经济一体化以后，一旦俄罗斯加入欧元区，欧元区就是一个比美国更大的经济体，而且，俄罗斯和德国的科技很可能会超过美国，更有俄罗斯的核武器库具备与美国毁坏的能力。一旦俄罗斯加入欧洲，北约还有存在必要吗？苏联解体时，解散了华沙条约，如果欧洲诚心接纳俄罗斯的话，北约早就没有存在的必要。北约存在，从文化角度而言，就是欧洲排斥俄罗斯。
四、战争演变
2022年2月普京发动乌克兰军事行动，以去纳粹为政治目的。去纳粹，就是挽救乌克兰和俄罗斯的民族分裂。乌克兰和俄罗斯共同祖宗是基辅罗斯公国，文化同源。而2014年乌克兰政变以后，新纳粹在制造乌克兰和俄罗斯民族仇恨，普京是为了挽回乌克兰，不忍俄乌仇恨在继续加深。也是俄罗斯融入欧洲最后的努力，为的就是阻止美国铁幕合拢在乌克兰成功。所以，普京的乌克兰军事行动一开始就非常仁义，极力避免平民伤亡。有一种评论认为俄罗斯军事行动本来是闪电战速战速决，计划失败了。这是揣测，不是普京真实政治意图。普京没有实施闪电战速战速决，是俄罗斯做融入欧洲的最后努力。
欧洲反应本来很温和，但是，乌克兰制造了布恰“惨案”的谣言，美国借机纠结了西方所有国家对俄罗斯全面制裁，包括没收俄罗斯富人的游艇，终止俄罗斯文化课，乃至俄罗斯宠物猫也被禁止，即普京遭遇了欧洲全面排俄。这才是普京政治意图落空。为了挽救俄罗斯融入欧洲的最后一点希望，反招致欧洲全面去俄排俄反俄非俄。
欧美还在金融领域制裁俄罗斯，把俄罗斯一些银行踢出电子结算系统，迫使俄罗斯采用卢布结算出口石油和天然气。印度和土耳其接受了俄罗斯本币结算的双边贸易，使得卢布短暂跌了几天后就恢复到原位并一直坚挺。普京融入欧洲的政治意图失败了，却在金融战线意外击败了欧美。可以说的两个回合下来一胜一负，打了个平手。
虽然普京原本就没有闪电战速战速决的意图，但是，美国力推北约国家支持乌克兰，是有意延续战争。美国延续战争有两个目的，其一是驱赶欧洲资本到美国，这是有成效的，美元对世界大多数国家的货币都升值了；其二是美国想把乌克兰做成阿富汗2.0，要把乌克兰变成俄罗斯的战争泥潭，重演阿富汗战争泥潭拖垮前苏联的剧本。然而，欧洲能源价格高攀不仅驱赶了资本，也令欧洲民生艰难，乌克兰变成了欧洲的战争泥潭，而不是俄罗斯的战争泥潭。美国两个意图中实现了一个，另一个虽然没有实现，但受伤的是欧洲，而不是美国，因此美国还是有赢无输。
俄罗斯挽救入欧的失败和金融战意外的斩获，使得普京重新思考乌克兰战争的战略意图。普京把去纳粹军事特别行动，变成反对美国霸权的战争。普京于是展开了非洲和中东的外交活动。
2022年9月5日至8日，俄罗斯在符拉迪沃斯托克主办了第七届东方经济论坛，西方不亮东方亮，既然欧洲排斥俄罗斯，亚洲却接纳俄罗斯。文化认同是一个漫长而复杂的过程，但是，经济是基础，在欧洲全面制裁俄罗斯的时候，俄罗斯经济重心转到亚洲是势在必行，一是俄罗斯需要生存，不能在欧洲一棵树上吊死。二是做成经济重心移到亚洲的姿态，依然是入欧俄筹码，普京是告示欧洲，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普京这一战略转变是必胜手，进可攻退可守，俄欧经济一体化是美国的命门，中俄经济一体化也是美国的命门。俄罗斯对欧洲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不愿意的话，就熬一熬这个冬天试试。俄罗斯亚洲经济展开了，乌克兰战场就是欧美的泥潭。
2022年9月15日和16日，上合组织峰会在乌兹别克的撒马尔罕举行，普京的反霸政治在有条不紊地推进。欧洲只是亚欧大陆五分之一的面积，通过东方经济论坛和上合组织，从印度伊朗到海参崴，经济发展潜力大着呢。普京战略意图转变，是战场局势所迫，但未尝不是一步好棋。反霸则得道多助，增加了俄罗斯在乌克兰的军事行动的正义性。德法是陆权国家，俄罗斯是陆权国家，中国是陆权国家。陆权国家抵抗海权霸权，就是要破解其分而治之各个击破的战略，就是要和为贵。普京走上了正确的战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