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拿大华裔如果不了解这些,何以谈融入加拿大?
王立
“露从今夜起,月是故乡明。”杜甫的这两句诗最是能道出游子思乡之情。其实不止旅途中的游子乡情难解,许多定居加拿大的华裔对故土亦深深怀恋。故乡山水草木不仅承载着人们成长的记忆,也饱含着乡邻熟知的典故旧事。
西湖断桥上是白娘子许仙的尘缘;故宫红墙上重叠着无数帝王臣子嫔妃女史的身影;长城的石砖缝隙中伴着青苔的是春梦里流淌的眼泪。熟知这些散碎片段,看眼前景物才觉亲切,才能“走心”,否则人挨人挤的窄窄石桥、黝黑狭小落锁的空屋、沿山而建的石墙有何特别?
移民之后,好山好水却深感寂寞。为何?山就是山,水就是水。再美的山水不过是一段风景而已。白云寂寞,看风景的人也寂寞。看得虽心旷神怡,却无共鸣。缺了人文的背景,空空一段山水悬在那里,不知来处,亦不知去向。
(摄影:鲍道平)
2021年9月28日,加拿大百人会组织了一场原住民文化之旅。由此,加拿大山川草木的故事展现而出。车一路开,Stolo Nation文化中心的研究员Naxaxalhts’i,Albert(Sonny)McHalsie博士指着被云雾遮掩的山峦娓娓道来。比如,高速路右边的群山是三个女儿和一位母亲,最低的那座山是娇弱的幼女,由于离妈妈最远、身量又最矮,她不停地在哭泣——眼泪是山间的瀑布。比如,菲沙河左边的山峦是雷鸟的化身。不仅沿途的每一座山都有名字和相关的故事,连小溪、岩石也多半有“前生”出处。
七个多小时的行程中,博士沿途讲解了从Chilliwack到Hope一带与原住民相关的风土人情、历史掌故。他讲述了如何捕捉加工处理三文鱼、从前采摘的路线、怎样围捕狩猎、长屋时期的风俗、重要的节日、礼仪禁忌等等。
长屋外貌及屋内梁上扣着的独木舟
比如,风俗也曾有变迁。每年的四月份,原住民捕捉到第一条三文鱼时,要举办“首条三文鱼庆典”。整个部落的人都来分享以传统做法制作的三文鱼,吃剩的鱼骨要再以一定的仪式抛回河流中,以感谢三文鱼为原住民提供食物并祈求一年的三文鱼丰收。近年来,为了办得更丰盛、有更多的三文鱼来分享,也曾将庆典改到夏日,但是考虑这样便改变了庆典的本质,庆典又改回真正的捕捉到第一条三文鱼的日期。
比如,风俗也有增添。被当作原住民传统节日的“帕瓦”(Pow Wow)实际上并非由来已久的“传统”,而是在一百年前,为了弥补西部牛仔的衰落应运而生。发展至今,已经成为北美各地原住民的盛大节日,还建立北美帕瓦网站。从网站上,可以查到关于帕瓦的多种信息,以及美国各州和加拿大各省及领地的帕瓦举办的时间。
Naxaxalhts’i, Albert (Sonny) McHalsie博士在讲解(摄影:鲍道平)
东南西北在原住民语言中分别对应的意思是河流上游(upriver)、热国(hot country)、河流下游(downriver)、冷国(cold country)。被命名为Hope镇的地方,原来的名字不是“希望”,而是“树木不长左边枝条的地方”。由于风的缘故,这一带的树木的生长状况很特别。
在原住民语言中没有与“欢迎”直接对应的词汇,有表达欢迎的句子,“希望你像出生在这里一样自在”,也有欢迎的手势——伸手出来表示没有拿着武器,还有歌曲“菲沙河之歌”——划着独木舟经过其他部落时,舟上的人远远地要唱这支歌,表示自己只是路人、并未携带武器,岸上的人会走出村庄,在岸边对唱同样的歌曲,以示友好、不会战争。在歌声中彼此问候、交流。
表示欢迎的手势
歌声回荡的那个年代早已远去。山石滑落断了通路,当年猎鹿的区域被阻隔不能进入。猎人亦早已老去,如今还能奔跑追逐野兽的青年亦已不多。美国人常来开展狩猎比赛,原住民喜欢捕猎的山羊数量骤降。
最大的衰退和打击来自于百多年针对原住民的种种苛政及寄宿学校。苛政摧毁了许多原住民的文化、传统,寄宿学校毁坏了原住民七代人的生活、甚至是生命。痛彻心扉,不堪回首!
旅程的最后一站去了Hope镇的河滩。铁路从菲沙河对岸的山崖间穿过,在华工以血肉之躯炸的山洞中呼啸。McHalsie博士说,他的姑妈告诉过他,炸山洞时死了太多的华工,夜间这里常有鬼魂出没。大多数加拿大华裔对于华裔移民史中华裔受歧视、受迫害的历史比较清楚,至少听说过“人头税”。但是,早期先侨与原住民社区的关系、原住民与华工通婚并允许华工埋葬在原住民的保护地、从生到死的接纳的重要性却常被忽略。在McHalsie博士的部落中,就有华工的后裔。同样遭受歧视和迫害,原住民与华裔容易互相理解。去看望先侨的魂魄成了此行额外的意义所在。
茫茫河滩,华工魂之所寄?(摄影:半张)
生是相通的,死亡是相通的,爱是相通的。McHalsie博士说,前阵子坎卢普斯寄宿学校发现学童坟墓时,他让他的女儿和侄子去“招魂”,“让他们知道,他们不需要一直在那里,他们应该回来”,他们接他们的孩子们回家。
当新闻轰炸般地播报各地频现的寄宿学校故址上的无名墓地时,人们看到的是加拿大数月降半旗悼念。然而,多少人明白那些墓地、那些尸骨、那些寄宿学校对原住民的伤害有多么沉重?多少人能想象出对原住民的种族灭绝的惨烈程度?又有多少人理解一些原住民酗酒、自杀现象的背后的原因?
看着眼前静谧的河流山川,听着博士低沉悲哀的讲述,新闻中播报的数字和画面瞬间凝结如冰锥刺骨。
摄影:鲍道平
2021年9月30日是加拿大第一个联邦级别的“真相与和解日”。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假日?设立的目的是什么?要探求哪些真相?与谁和解?这些貌似人尽皆知的普及类问题,可能又是人尽不知。
彻底达成和解绝非仅是政府的工作。不仅因为政府代表民众的呼声,还因为和解是整个社会的事务。民众不能充分了解原住民的历史,便不能理解他们的惨痛遭遇;民众没有听过原住民关于山川草木的传说,便不能与这块土地建立真正的关联。
只有任何一个族群的痛楚都能被其他族群感知、任何一个族群的感动都能被其他族群所感动,加拿大这个多元社会才能融合在一起。
关于作者
弃商从文的自由写作者,关注认知成长、海外华社发展、公民教育。出版多部著作,发表文章近千篇,举办分享讲座百余场,主持微信公号“辛上邪”及喜马拉雅分享节目“在加拿大,有所思”。